多年以前,有好几个朋友对我说过,如果他们不开心就会找我倾诉,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一直到现在我也一直在扮演这样一个角色。虽然和我能称得上铁磁的朋友是少得可怜,但是有一个是一个,不说两肋插刀这种听起来毛骨悚然的事情,至少也是在各自的生命里留下了温存而有刻骨铭心的记忆,是可以让我们在闲暇时从心里掏出来,细细咀嚼,小心把玩的那份美好。
大学那会儿曾经有个非常要好的铁磁,那时候我是学生会保卫部的部长,居然堂而皇之的拥有一个办公室,我和这哥们儿常在这里讨论人生理想文学艺术什么的,后来在我们之间加进了一个女孩。在那个到处散发着青春荷尔蒙气息的年龄里,总要发生点什么吧,可是我们三个人就是出现错位,最终不论内心如何的波澜起伏,表面上却总是静如止水,慢慢的这个女孩在我们生活中消失了,我们成为了铁哥们,每次我们在一起聊起这个女孩的时候,我们都怀疑,这个女孩是不是我们共同创作的一个小说人物。现在想起来,这样的记忆真是可以怀念很久的。
出国之后,和国内好朋友的联系就渐渐少了,但是心中总是非常怀念那些在年轻时候一起走过的老朋友,每每在遇到痛苦的时候能翻出这些记忆,总会起到很好的镇痛作用。然而疏于联系总是不好的,每一次回国这些过去的铁磁总是在不断地减少,他们都已经结婚生子,忙得连感冒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更不用说出来和我一起花天酒地吹牛扯皮了,慢慢的这些朋友被家庭生活淘汰得只剩下一个至今尚未结婚的女铁磁。在回国的新鲜劲儿过后,剩下的就是无尽的无聊与茫然,早已厌倦了那批胸怀大志的哥们儿口中的项目投资买房买车,就会想找个人好好地说说话,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她,一个电话过去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会在一家咖啡厅里开聊。
不是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确实如此。有个女孩和我一样,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阅读偏执,也就是说我们经常会找一些貌似非常难啃的书籍来读。所以在我们共同的阅读经验里,海德格尔、萨特、福柯这些人的名字是不断出现的,每当我们都各自钻牛角尖,为了一个大不了的事情争得面红耳刺的时候,我们总会用“他人即地狱”作为论战的结束语。只要是看到我们都觉得不可理喻的事情的时候,我们往往会相视一笑,脸上露出同情状,说一声“存在就是价值”。后来在我们的阅读经历中,又共同遭遇了《尤利西斯》、《追忆似水年华》、《喧哗与骚动》等意识流名作,看得我们脸都绿了,只好非常肤浅的认为,只要是看不懂的书或电影,我们都可以用“意识流”三个字来加以概括。这样的阅读偏执一直到了她为人妻为人母之后还是难以改变,偶尔还会在QQ上冒出来,说一声:“还是拉美文学爆炸那个时期的作品好呀!”
有的时候“不打不相识”这种交友方式并不一定会用暴力形式表现出来,但是却一定会起到作用。有一个热爱书法的哥们儿,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互相都对对方有抵触,说上两句话,就觉得话不投机,味同嚼蜡,扭头就走。这样尴尬维持了三年,在这个期间我们不断地发生论战,却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我们突然觉得心中为对方立起的那堵高墙并不是无法逾越的,好像在无形之中,这样的障碍已经不存在了,甚至可以在一起“坐以论道”了。也许我们对于自己喜欢的事情一样的执着吧。在异国他乡,我们像费尔南多·佩索阿一样,“带着与灵魂同样扭曲的一种微笑,镇定地面对自己生活的前景”。面对现实中我们无力改变的现状,我们甚至都认为眼前的生活就是我们命定的曲折,而“诗歌和文学纯粹是在我们头上停落一时的蝴蝶,仅仅是用它们的非凡美丽来衬托我自己的荒谬可笑。”现在我们闲来无事会在休息日在他家里小聚,他的妻子也一起喝着茶,三个人看着窗外的隅田川,呵呵呵地笑。
前两天和以前语言学校学日语的朋友相见。虽然我们在这十年中联系甚多,时不时就会一起出来吃点喝点什么,但是这一次的聚会,我突然感觉到,她仿佛还是当初那个懵懂天真的18岁小女生!
十年真的是会让人改变很多,成熟很多。当年在一起学日语的那帮朋友,早已经各分西东,变得不成样子。生活的忙乱与繁琐会无情的在人的脸上和心里刻下艰深的烙印。
之前,她在一家旅行社就职,为了签证,她无尽地忍受着公司里变态女上司的欺压,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中国如此,日本也如此。我们都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四十多岁孤独的日本变态女人会做出什么样的无聊事情来。所以每次见面,她总是会抱怨,我就在一旁听着,如此反复,我看着她在抱怨中慢慢的消沉。
突然有一天,她告诉我,她看开了,什么签证不签证,都让它去死吧!她辞职了,辞职之前,狠狠地和那位变态上司吵了一架,“心里那叫一个爽啊!”也许就是这样一层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将她固有的天真与浪漫封存于某个角落。一旦这个枷锁被打开,心中的本真就会重新回来。那天她坐在我的对面,神采飞扬的告诉我她打算攒点钱去做一个背包客,到远方旅游,并且细细诉说着自己的计划,我想这不就是当初那个天真得无以复加的她吗?
我的铁磁也许都和我一样有那么点不正常,我们都愿意做一群孤独的漂泊者。也许也会有那么一天,我们这些人都会突然变得正常起来,就像回到偏僻小镇安度余生的堂吉诃德那样,没有原来的意气风发与年少轻狂,剩下的只有看着时间在眼前一点点的死去。我希望这个“也许”永远是“也许”,我希望所谓的“正常”不要来临,如果实在要来,那也让它来得晚一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