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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ullcai

我在地震灾区当赤脚医生――震中日记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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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7 19:32:5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成都休整

六月七日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今天还没停。原本今天上山的计划取消了,因为山泥倾泻,道路又阻塞了。

早晨起来,躺在床上看书,我现在手上有一堆书可看。前天回来成都时,特意叫了辆车子到市中心的新华书店城搜索一番。我每次回国,都要到各城市最大的书城看看,已成习惯了。我这次到书城,是想找找有关震区的地图。我在老院长那里看到的地图,虽然很详细,但毕竟是过时的。二十七年后,应该会有更新更详尽的地图。踏进书店,发现四本有关地震救灾的书已经上架。这时离地震不过25天,竟然已有四本书上架,不得不赞叹国内出版界的反应之快。我翻了一下,发现这些书基本上是把这几天报社,电视台发表过的文章和照片汇集而成的,并没有什么新东西。不过在这四本书里面,四川日报报业集团和四川出版集团编的《我们在一起--四川汶川大地震纪实》,和陈磊,谢徽,盛红等和四川少年儿童出版社联合编写的《面对灾难我们选择坚强--四川汶川大地震中的孩子们》还算有些有血有肉的故事。回国之前,就听说四川的媒体和上海的媒体在地震报道中,没有完全跟着中央宣传部的口径走,看来这些传闻属实。不过书里有一张著名的照片,在我看来却是很假。照片上三岁的郎铮小朋友躺在一块木板上,由几个军人抬着跨越废墟。小郎铮的右手上举作敬礼状。所有我看到的报章都说是小郎铮向救他的武警叔叔敬队礼表示感谢。这种说法未免太过牵强附会了。小郎铮才三岁,根本不是少先队员。他举手的时候,眼睛根本没看任何一个抬他的军人。小郎铮左手断了,被夹板固定绑着。我想最大的可能是抬他的木板颠簸,当木板下沉时,他的手反射性上举,因为左手举不了,所以只有右手举起,形成类似敬礼的动作,经过记者的加工,就变成向亲人解放军敬队礼了。另外两本书是新华日报编的《汶川大地震生死救援》由人民出版社出版,和新华社总编室编的《中国汶川抗震救灾纪实》由新华出版社出版。其内容嘛,咳,不谈也罢。

我把四本书全买了下来,还找了书店里所有的四川地图。虽然没有找到一本能与老院长的那本相比,但还是发现了一本比较详尽的地图,里面有四川全部的乡镇和道路。

我顺便买了几本有关国内自驾游的书,幻想明年能到西藏新疆自驾游。我还买了几本国内出版的历史书,我对历史一向感兴趣。一结账,四百多块钱。因为书太重,提着不方便,我又在隔壁的百货大楼里买了个带轮子的手提箱,也是四百多块钱,正好把书全装进去。

H医生他们也从山区回来了。趁着没任务,成都姑娘小Z带我们逛成都。知道我想体验一下成都居民最传统的生活方式,小Z就把我们带到鹤鸣茶社。老成都人的爱好之一是喝茶,摆龙门阵。成都的茶馆比比皆是,而这鹤鸣茶社却是最古老最典型的一家,据说建于明代。鹤鸣茶社位于祠堂街口的人民公园内,一进院门就有一个大茶壶,象征着成都人的茶文化,灰墙黑瓦的长廊,石桌竹椅,代表了古老的传统。我们在户外找了张桌子坐下,要了盖碗茶,花生米,像成都人一样,消磨起时间来。因为天阴,人不多,正好观察成都平民的人生百态。茶社里的茶客像是闷得发慌,一盅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一天。看相的,卖花生的,按摩的,修脚的,掏耳朵的,擦鞋的,像走马灯一样在我们身边转来转去,兜揽生意。据说来这茶社喝茶的,三教九流都有。文人墨客,商贾官吏,江湖袍哥,贩夫走卒,都到这个茶社来会友谈生意。我们坐过的这些竹椅,可能也贴过叶圣陶,朱自清,陈寅恪等名人的屁股。不过看我们那种吃相,大概别人不会以为我们是文豪会友,而像是黑社会斟盘。

喝完茶,我们叫了辆车去看金沙遗址。金沙遗址位于成都西郊,是2007年民工开挖蜀风花园大街工地时发现的。金沙遗址是商周时期古蜀国的一都邑所在地,现已建成博物馆。遗址中挖掘出来的金器,玉器,铜器,石器,象牙。陶器等,其精美程度可与另一处古蜀国遗址古汉三星堆遗址中发掘出来的文物相比。这些发现证明了这些古蜀国独立于黄河长江流域的中原文化,但正因为其落后于中原文化,最后给周朝灭了。

从金沙遗址回来,我们跑到宽巷子喝咖啡。土里土气土了两个星期,现在小资一下犒偿自己。宽巷子和窄巷子是成都遗留下来的两条清朝古街道,与大慈寺,文殊院同为成都三大历史文化保护区。宽窄巷子与另一个旅游点锦里不同,后者是无中生有,人工打造出来的假古迹。宽窄巷子是劫后余生遗留下来的古董街道,从前是下里巴人聚集地方,现在随着怀旧风的抬头,一夜间身价百倍,被打造成一条类似上海新天地的茶馆酒吧街。我们来到宽巷子时,那里的改造工程还没完毕,据说六月十四日才正式开张,但巷子里老的茶馆咖啡厅已经开始接客了。巷子里青石板铺的路面,古老的门楼,古老的店铺。小Z带我们进了一家她喜欢的咖啡店,据说这里是女士们喜欢来的地方。咖啡店是用一家旧民房改装成的木楼结构,安静,雅致,可以看出店主很有品位,别具一格。

我们在咖啡店里坐下来,便打电话叫一位男孩子来见面。这是一位希望加入到我们志愿者队伍来的男孩。自从我来到灾区以后,很多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都希望加入我们的队伍。鉴于五月三十日以后,政府已不再欢迎自发的志愿者,我们的指挥部也对希望来灾区的志愿者作筛选后才接受,所以我不敢贸然答应一般没有非专业特长的志愿者。我的一个朋友三番四次地打电话来,希望他的儿子能够参与到志愿者的行列。这位朋友的儿子是ABC(America Born Chinese),从小生活在美国舒适的环境里,没受过苦。老爸怕儿子不成器,一定要儿子到灾区见识见识,吃点苦头,长点人生经验。儿子已经飞回来了,在北京,我告诉他灾区很辛苦,他说正因为辛苦,才要让他儿子尝试尝试。可怜天下父母心,于是我答应见见这位少爷。今天这位年轻人专程从北京飞来见我们。一见面,我心里就一愣。少爷倒是一表人才,只是不大会说中国话,而且嘴唇上挂了个环,与中国老百姓格格不入。我一下不知让他干什么好,搭帐篷,搬砖头的工作大概不适合他。与国内的志愿者一起挤一个帐篷,他大概也很难适应。去帐篷城,一看就知道是外国人,不方便。H医生建议让他到山上一个刚建立起来的灾区学校教英文,试两天,看他能不能吃这个苦。我想倒也是一个可以试一试的办法。年青人也愿意,当下拍板。

小Z和H医生谈了很多他们的见闻。他们的医疗分队过去几天都在都江堰北面的大山里,住自己带的旅游帐篷,自己烧水煮咖啡,在村民家里吃饭,在山溪里洗澡,在山林里方便。要是在平时,倒不失为一场浪漫的郊游。但是现在,不是时候。他们在山上的时候,因为搜索失踪的军用直升机,满山都是军人和志愿者。

小Z是记者,自然告诉了我们很多有关媒体的不为人知的故事。地震刚发生的时候,是中国历史上新闻采访最自由的时候,四川的媒体工作者自然是第一时间冲在最前线。然而,新闻报道自由的门很快就关闭了,各地方媒体的报道必须遵从中央定下来的调子和框框,为主旋律服务。地方记者们用生命为代价写出来的前线报道,80%给枪毙了。各报纸发表的,大多是经过审查的新华社记者的稿子。地方媒体为了争取上报率,逼着记者去最危险的地方采访。一位地方报纸的年轻记者被送去前线报道灾情,当地有余震,从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砸中汽车前部,汽车被砸坏了,不能开了。采访同一地点的中央电视台记者坐直升飞机走了,而这位地方记者毫无救援,最后走了三天,自己从灾区走出来。出来后变得极度忧郁,一个星期不言不语。

晚餐我们就在宽巷子的大排档里吃地道的成都小菜。这个大排档据说是宽巷子里最有名的,店子的大半摆在露天的地方,桌子就放在盛开的桂花树下。一阵风吹来,桂花就落到我们的碗里。因为不能吃辣,限制了我很多选择,但这一顿晚饭却是我到成都以来吃到最正统,最地道的一顿。
 楼主| 发表于 2008-7-7 20:36:1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端午节

六月八日

今天是端午节,也是我在成都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启程回美国。

上午在总部有个聚会,为大地震的受难者致哀祈祷。到目前为止,已有6万7千5百多人失去生命,28万人受伤,9千多人失踪,几百万人无家可归。我们的志愿者也身心非常疲惫,需要充实和鼓励。

又有一位从美国来的年轻人想要加入我们的志愿者行列,我把她叫到总部来见面。她是S医生的女儿J,刚考进哥大。J拉得一手好小提琴,曾在美国多个州的竞赛中名列前茅。汶川大地震后,她在美国当地,和她外公还有她妈妈三人开小提琴演奏会募款,S医生这次回国亲自将所募得的一大笔捐款送到中国红十字会。J现在又专门带了小提琴来灾区服务。J在成都出生,会讲成都话,比前面提到的那位年轻人有优势多了。我们正好要组建一个文艺工作队,J的艺术才华刚好用得上。帐篷城的生活十分枯燥,前一阵子大明星来慰问演出,但热闹一两天就走了,灾民就再没有什么文娱生活。志愿者们组织了文艺工作队,用日常生活中的凡人小事编成节目,与灾民同乐。他们的节目是下里巴人,而J的特长是阳春白雪,合在一起,相得益彰。我当然也要先给J打预防针,告诉她帐篷生活的种种艰苦,与美国的生活有天壤之别。J很懂事,很勇敢,表示没问题。于是我们决定收下她,让她到安县灾民安置区住帐篷。既可以参加演出,又可以在帐篷学校教英文。

下午到市中心走了一圈,顺便买点东西。对我来说,市中心当然又是春熙路。不知为何,我好象与春熙路有缘。两年前来成都,在春熙路逛了半天,这次来,逛的还是春熙路。春熙路有点象上海的南京路,满是商业的氛围和外地的游客。它也有点象东京的原宿,满是年青男女和时髦的服饰。不,春熙路就是春熙路。春熙路是成都人的骄傲。

高考昨天结束,卸下了考试重担的学生们,换上他(她)们最心爱的时装,涌到春熙路来了,只见满街都是年轻人,俊男美女,就象一个时装展览会,混在他(她)们中间,自觉年青了许多。

说起高考,今年四川的中文考题是“坚强”,在刚刚经过地震重创的成都考生心里,无疑打翻了酸甜苦辣的瓶子。那些没受灾的考生,写这个题目时难免假设编造,歌功颂德,而那些受灾的考生,尤其是那些受了伤,家里死了人,失去房屋财产的考生,写这个题目时,心里则不免流血。据报道,一些考生写文章时,心情非常激动,写着写着就湿了眼眶。北川女孩侯雨,母亲遇难,她自己左腿骨折,住在安县的安置点里,伤痛和环境让她无法复习功课。虽说她可以参加延迟考试,但她说一到写作文的时候,就会想起刚刚发生过的一幕幕悲惨的场面,然后思想就不知不觉地陷进去,无法自拔。象她这样的考生,不为少数。

其实在灾难中,很多人在用生命书写着他们的考卷。一位叫做陈坚的年轻人,在预制板的重压下坚持了80小时。尽管已被发现,始终没能救出。临终前说的话,感动了全中国。他告诉了我们,什么是坚强。初三学生马健,不离不弃用血手刨出同学向孝廉,他说不清坚强到底是什么,却用行动写下了最好的答案。

在春熙路的十字街头,意外碰到了一班德国帅哥。他们是德国技术救援队THW的队员,专门到成都来救灾的。THW是政府组织,其成员却是跟我们一样是志愿者。他们的任务是给世界上灾难发生的地方提供技术援助。他们为都江堰,北川的灾民营安装了大规模饮用水生成装置。今天是在成都休息。我跟他们谈了一下。因为都是来自西方国家的专业志愿者,容易找到共同话题,惺惺惜惺惺。当被问道有没有美国的官方救援队来四川时,我无言以对。

晚餐在小Z家吃。掌勺的却是H医生。H医生身居美国多年,竟能烧出一桌东西合壁的大餐,令人叹为观止。想必H太太在家,一定悠哉游哉。对比之下,我只会吃,不会做,只有理论,却从不动手,惭愧。

饭后独自去看放河灯。端午节放河灯是成都人的一项传统习俗,用以寄托对逝去的亲人的怀念和对活着的亲人的祝福。今年的端午节,跟往年相比,注定会有很多不同。灾民已经失去了许多,甚至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他们只希望灾难早日结束。失去孩子的父母亲,饭碗里的粽子已变得索然无味。灾难的降临,使避邪用的艾蒿菖蒲失去意义。举家齐喝雄黄酒,亲朋好友赛龙舟,对许多人来说已成历史。唯有这放河灯,最能表达灾民们的心情。

入夜,成都合江亭旁人头攒动。随着地震的日子渐渐远去,人们又渐渐地恢复了日常生活的节奏。江边的酒吧重新人满为患,促销的宣传重新铺天盖地而来。合江亭的门楼,张灯结彩,灯光灿烂,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我不反对成都市民喜庆过节,但这气氛与我刚从灾区回来的心情毕竟不大合拍。我顺着河往合江亭相反的方向走,来到一处有入水通道的地方。有人在这里放河灯。这里没有嘈杂的人声,没有商业的喧嚣。河堤上有人摆地摊卖河灯。这河灯是用纸做出的莲花,中间有一个小蜡烛。人们买几个河灯,把蜡烛点亮,捧着下到江边,许一个愿,然后放到水里。放灯的,有大人,也有小孩,有全家来的,也有一个人来的。小小的河灯,满载着人们对逝去亲人的哀思,对美好生活和未来的祈愿,静静地漂流而去。一盏一盏的河灯,在平静的锦江中形成一片移动的红色彩带。神秘,宁静,充满伤感,也充满希望。

独自站在河岸的栏杆旁,看着一盏盏河灯在面前漂过,慢慢的融入远处的灯光里。那一个个随波漂去的亡灵,说不定曾经声名显赫,说不定腰缠万贯,说不定只是平头百姓,但他们大概有过一个温馨的家。如果不是这场灾难,他们可能正全家围着桌子吃粽子,享受天伦之乐。这一切竟然转眼成空。在大灾难面前,生命多么脆弱,人类多么渺小。我们之中,谁能掌握未来?

夜深了,来放河灯的人渐渐离去。远处,依然车水马龙。九眼桥一带的酒吧歌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红男绿女,伴随着刺耳的音乐喝酒聊天。霓虹灯下,人们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紧张和恐惧,挂满了轻松的笑容。成都人经历了大灾的磨练,正在从死亡之中复苏。成都是坚强的,成都充满了希望。


[ 本帖最后由 bullcai 于 2008-7-7 20:39 编辑 ]
30.JPG
 楼主| 发表于 2008-7-7 20:36:4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离开成都

六月九日

因为假期关系,今天不得不离开成都。我的队友们,还会在灾区再呆一星期。我有一种当了逃兵的感觉。飞机从双流机场起飞,向上海飞去。马达轰鸣。机窗外,巍峨的群山渐渐远去。成都市变得越来越小。再见了,成都。灾区的两个星期,使我觉得自己成了成都人。要离开了,竟然是那么难分难舍。

回想过去的两个星期,恍惚如在梦中。这是一次毕生难忘的经历。经过这种惊心动魄场面,不知怎样才能回到平静安逸的北美生活。反差竟然是这样巨大。现在我很理解那些越战老兵。从战火纷飞的杀戳战场,回到平静的田园生活,竟然不能适应。

这一段时间里,有一首歌曲一直环绕在我的心里。这是由业余歌手成都小春,在地震后马上写成的。《汶川,别哭》。此时此刻,这首歌又再次在我心里响起。

“山崩了
地裂了
你闭上双眼
突然间
你走远
黑夜挡住了视线
我们都是姐妹
我们都是兄弟
我们踩着同一块土地
汶川,别哭
黑夜挡不住光明的路
摇晃再大
不如心的坚固
在你的身边
有我们和你相互搀扶(甘苦共度)
汶川,别哭……”

我哭了。

(全文完)
发表于 2008-7-7 20:53:3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hutari 于 2008-7-4 14:15 发表
我的堂弟,四川某部队军官。从5/12号当天奉命赶到震区,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撤出来。

他说,现场太残了。开始时候挖出来的是活人,后来挖出来的是死人。再后来,不挖人了,挖出来也没有用。 看了太多的死人,一个月之 ...


向你弟弟问好.
发表于 2008-7-7 21:04:26 | 显示全部楼层
各地方媒体的报道必须遵从中央定下来的调子和框框,为主旋律服务。
——这种状况,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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